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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快黑尽的时候,小巧姑蹦蹦跳跳地从院里跑出来了。茂源轻声喊住了她,拐弯抹角地盘问了半天。当他最终确认了贾半仙儿夫妇这一天并没有上过盘龙岭的时候,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心里也略略好受了点儿。可是,就在他放走了小巧姑,慢慢往回走的时候,他似乎听到有不少人在身后,嘁嘁喳喳地议论他,同时也感觉到有许多手在偷偷地指点着他的脊梁骨。他那颗刚刚好受了一点儿的心,立时又缩紧了,就像有人从嗓子眼里伸进一把大钩子,猛然把他的五腑六脏都拽了起来;脸上、身上、脖子上,也浸出了冷汗。他慌忙停住脚,怯怯地回过头:在他的身后,什么都没有,只有愈来愈浓重的夜色,只有一条长长的、弯弯的、黑黑的、静静的村街……
这一夜,他没睡。

第二天早晨,天刚亮,他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。一开门,外面站着枣花娘。她特意换上了一件洗得很干净的浅蓝色小褂子,头发梳得光光的,挺自然地在后面挽了个髻,看上去十分利落、洒脱。她眼睛里的阴翳散尽了,脸上的忧郁之色也没有了,代替它们的是一种为他所从未见过的燃烧着的热情。这种热情,使这位年轻寡妇的身上透出一种活力,使她像一轮朝阳,像一弯新月,像一簇逢春的嫩柳。
茂源没有想到她会来,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早就来,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来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,怔住了。枣花娘莞尔一笑,抬腿进了屋,把手中的小包一抖,露出了一迭子煎饼:
“这是俺昨晚连夜摊的,给娃娃们尝尝吧!”
“哎呀,这……”茂源心里一下子又热起来了。他想说几句什么话,但是嘴翕动了几下,却什么也没说出来,只是嘿嘿傻笑了两声,笑得很不自然。
枣花娘也冲他笑了。她一笑,真好看。
茂源在她的面前,把一夜的焦灼、忧郁、烦恼,统统忘光了。他身上的血又沸腾起来,真想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,狠狠地亲一顿。可是,就在这个时候,外面传来了巧姑妈从自己的院子里往外赶小鸡的声音。那声音尖尖的、细细的,就像唱歌一样,挺悠扬:
“老鹞子叼小鸡喽,喔嘘!……老鹞子叼小鸡喽,喔嘘……”
这来自外面的声音,使茂源沸腾了的血液又渐渐冷却下去。他整整想了一夜的那些问题,又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中出现了。他的理智苏醒了。他的心,又重新被苦闷和忧烦占据了。
“大妹子,”他苦着脸,眼睛看着别处说:“昨晚上,我一宿没睡着。唉,咱俩的事儿……不行啊!”
枣花娘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。笑容,凝固在了她的脸上,然后,缓缓地消失了。她低下头,仿佛一个美丽的女囚,在凝神静听法庭的宣判。他的声音很低,但是却像雷一样,在她的耳边炸响:
“真的,不行啊!……咱是人,咱得顶天立地地活着。即使不叫人家挑大拇哥,说啥也不能让乡亲们指破脊梁骨!大妹子,你……说呢?”
茂源费了挺大的劲,才把这些话说完。她呢,也费了挺大的劲,才把这些话听完。他说完了这些话,仿佛从地狱中拯救出了自己的灵魂,有了某种如释重负的感觉,把在心口上整整压了一夜的磨盘掀掉了。 她听了这些话,却仿佛万念俱灰,从光明中猛地坠入了黑暗,那颗充满希望的心也开始颤抖了。但是,她毕竟是一个在生活中经受过磨难的女人。她把泪水硬咽进了肚子里。
她凄楚地笑着,对茂源说:
“大哥,你是好人,你的话……都对。俺……就听……你……的吧!”
未完待续……
本文选自韩志君的文学小说《命运四重奏》,1987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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